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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5 ? 【第二十五章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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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5   【第二十五章】

◎“我都是王爺驕縱出來的”◎

這番話教沈春蕪受寵若驚。

精確而言, 是“驚”更多一些。

盛軾何時學會哄女子高興了?

難不成,今朝金烏打西山升上來了?

平素習慣他的逼壓了,忽然對她溫和起來, 沈春蕪毫無準備, 覺得此事有些驚悚,像是聽到了一樁鬼故事, 大腦空蕩蕩的,不知該作何反應。

盛軾大掌壓在她的胳膊上,修長的手指不由那麽緊了幾分,見她遲遲不應,目光微沈, 唇線平直:“怎麽, 不願意?”

那聲線的重量,儼如滄海山岳,壓在她周身,沈春蕪驀然有些喘不過氣。

她想, 盛軾說這一段話時,定是笑著對自己說的, 只不過,笑裏藏刀罷了。

她沈默了片刻,垂著螓首:“這件事太突然了……能否容我想想?”

盛軾搭下了眼,女郎整整矮了他一個頭,從他的角度看過去, 只能看到她的高髻烏鬢,還有一截雪白剔透的粉頸, 大抵是緊張了, 頸部肌膚上隱隱凸顯出一些蒼青的筋絡, 如此脆弱又無措的容相……

看著就讓人極想撫弄。

盛軾眸底湧入情緒的春潮,終究壓了壓心緒,散淡道:“那便仔細想。”

沈春蕪見他留有商榷的餘地,那不妨得寸進尺一些,素手緩緩曳了曳他的袖袍:“觀潮節結束後,給王爺答覆,可好?”

“……”

本來是他掌握主權,此一刻竟是扭轉乾坤,主權被她不著痕跡拎到了手上。

盛軾氣笑出了聲,撚住她的腮,往中間擠壓,捏成了金魚腮:“長本事了,學會討價還價了?”

沈春蕪是趨利避害的性子,摸不清楚盛軾的態度,可以試著倒推一下,假令方才那番話惹得盛軾不悅,他必會強勢地做出決斷,不給她留絲毫餘地,但他仍舊沒有做出決斷。

這說明他的心情並不壞。

於是大著膽子,主動獻上一個笑意:“不能怪我,要怪就怪王爺,是王爺驕縱出來的。”

女郎笑起來時,眸光瀲灩成湖,眼褶從眼頭一路朝著眼褶蔓延開去,彎成了兩道深深的月牙,臥蠶頂在月牙的下方,像是兩片山崗,說不出來的嬌俏韻致。

盛軾心想,沈春蕪雖是他的王妃,可她的性情,仍舊保留著少女心性。

言辭稚氣,擅於撒嬌,絲毫不設防。

她的瞳色是純粹的、極致的黑,像是寰宇中的漩渦,名副其實的美人眼,有著攝人心魄的美。

盛軾不是沒見過沈春蕪笑,過往那些笑意,或多或少摻雜了幾分迎合,顯得有一絲狡黠的刻意。

今時她笑起來,倒是添了許多“真”的成分。

正是因為真,所以對他而言是致命的,一時忍不住陷落,不論她說什麽,他都會答應。

事實上也是如此。

“觀潮節結束後,你務必給本王答覆。”

“下不為例。”

-

四月底,春日點兵結束,兩人回至襄平王府。

盛軾在府內待了不足三兩日,就需要啟程去往蓬州,出發時間是在五月初四傍晚。

一應用度和停當皆已收拾好,安放在了馬車上。這些事情不需要沈春蕪去操心,都由李理和雪姨一手措辦。

蓬州距離奉京城有上千裏,隔著好幾個州的距離,這一趟遠門就是真正意義上的遠門了。

按理來說,丈夫出趟遠門時,當妻子的,應當去送一送人。

這日,離出發前還有一個時辰,盛軾在府內用了晚膳,這是極其罕見的一樁事體,府內下人侍仆都很驚詫,這還是殿下班師回朝後,第一次在府中用膳。

沈春蕪靜靜坐在盛軾的對面,吃飯這件事,是很能了解一個人的。

盛軾吃飯話極少,擺盤動箸的聲音都很輕,整個過程裏,潤物細無聲。縱使她無法看到他的用相,但能夠想象的到,他是極有涵養的,在漠北磨礪這麽多年,宮廷裏的儀禮和貴氣,在他身上仍未減損半分。

然而,在他離去後,拾掇盤盞之時,雪姨悄悄告訴沈春蕪,有一盤菜是盛軾一直沒有動過的。

是一碟酸菜魚。

“王爺不喜魚?”沈春蕪頗為納罕。

這一道菜,她可是特地吩咐玉華樓裏最好的庖廚烹制的,她也嘗過,滋味還不錯的。

雪姨語氣諱莫如深:“殿下年幼之時,在宮中生活過一段時日,那一會兒梅妃娘娘常給他做酸菜魚,後來梅妃娘娘死後,殿下徹底不吃魚了。”

“這成了宮裏和府邸的一個忌諱,老奴記得,在殿下行加冠禮的晝宴上,禦廚做了一道酸菜魚,殿下大怒,當場將禦廚殺了,傳菜的宮女也未能幸免。”

沈春蕪頗為訝異。

送別宴的菜都是她措辦的,籌備匆促了些,自然忘記去細問他喜好了,沒想到盛軾並不喜魚。

方才她坐在他對面,能隱約感受到他冷沈的氣息,但他極力克制住,甚至還能用散淡的口吻與她說話,無甚異常。

如今想來,她剛剛觸了他的逆鱗,還能安然活在世上,是不是應當感激他的不殺之恩?

雪姨意識到話重了,安撫道:“王妃莫怕,此番是無心之舉,殿下肯定不會責咎的,但出現在加冠禮的酸菜魚,乃是有人蓄意為之,想要陷害殿下,給殿下扣下一個‘殘暴殺伐’的汙帽,損毀殿下的聲譽。事後,老奴勸過殿下,但殿下並不在乎世人的眼光與評判。”

一碟魚牽引出一樁宮廷血案,這些話其實不是沈春蕪能夠聽的,曾經她問過盛軾關於梅妃娘娘的事,結果差點被他在馬車上抹了脖子。那種近乎窒息的壓迫感,迄今為止她都歷歷在目,故此,她沒再在他的面前提過他的母親。

“王妃知曉一些,倒也無妨。”雪姨寬聲道,“這一碟酸菜魚,後來查清楚了,是仲太後吩咐禦膳房貯備的。”

沈春蕪對仲太後的印象,還停留慈寧宮裏那一個常伴青燈古佛的慈藹形象。

她深曉,能坐到太後之位的女子,且還能統攝閹黨,素來就不是心慈手軟之輩。

誰對她是真情實意,誰對她虛與委蛇,沈春蕪心裏非常清楚。仲太後並不待見她,從未傳召她入宮,顯然是眼不見為幹凈。

雪姨顧念著沈春蕪早晚會與宮中的人物打照面,有一些事與其瞞著,還不如讓她清楚一些,教她學會站隊與自保。

此際,雪姨低聲道:“當年梅妃娘娘的死,與仲太後脫不了幹系。”

沈春蕪沒料到還有這種淵源,只聽雪姨道:“仲太後是個頗有野心的人,很多年前,架空前朝先皇的權利,當上了主宰一朝的女皇,但好景不長,半年後,楚先帝發動陳州兵變,推翻了仲太後的統治,將她幽禁於坤寧宮。

楚先帝建朝,根基不算穩妥,需要拉攏前朝舊的勢力,遂與仲太後議和,她可以繼續當太後,但必須交出所有的權力。”

議和後,仲太後搬入慈寧宮,從此不問朝政,一心向佛。

但有心人都知曉,仲太後狼子野心,勢必不會善罷甘休,留著就是巨大的禍患。

楚先帝駕崩後,留下了兩個兒子,長子是藩王,在戰爭中失了一條腿,在封地養傷,最終由次子謝胤繼位。

楚帝得登大寶之後,不少新臣紛紛上奏處死仲太後。

上奏之人,也包括盛將軍。

盛將軍是盛軾的舅父。

盛將軍身為開國元老,建朝初期,一統北邊數國,故此,他的胞妹盛清嘉頗受帝寵,因身有梅香,封賜梅妃,官居四妃之首,地位可與燕皇後分庭抗禮。

燕皇後掌持中宮,性子溫和,母家勢力並不出眾,處處受仲太後的壓制,有皇後之名,卻無皇後之權,對仲太後構不成絲毫威脅。

但梅妃就完全不一樣了,梅妃是身負使命入宮的。

偏偏宮鬥形如修羅場,任何想要與仲太後鬥的人,最終都不得好死。當梅妃抓住仲太後的把柄時,仲太後以“命格與皇長子犯沖”為由,將十四歲的盛軾外放漠北。

梅妃不止是一個爭寵的女人,同時也是一個心軟的母親,為保住盛軾,她露出了軟肋。仲太後拿捏住了梅妃的軟肋,反向給她扣上了謀逆的罪名,逼迫楚帝賜死梅妃。

當時,盛將軍功高震主,楚帝犯了疑心病,打算收回兵權,但盛將軍忌憚仲太後,認為前朝餘孽一日未除,誓死不放權。

君臣生出抵牾,爭執不下之時,仲太後送來一樁梅妃謀逆的罪名,對於楚帝而言,無異於是瞌睡了有人來遞枕頭。

聽及此,沈春蕪心中驚駭:“楚帝賜死了梅妃嗎?”

梅妃可是盛軾的母親!

雪姨緩沈地點了點首,且道:“這是殿下永遠無法原諒聖上的緣由,仲太後利用了聖上的猜忌和疑心,害死了梅妃娘娘。自那以後,殿下自請前往漠北,聖上親自出郭相送,布下了諸多賞賜,但殿下什麽都沒要,只要走了盛家軍。”

盛家掌天下三分兵權,原為皇家護衛隊,但梅妃死後,盛將軍因為妹妹之死,一夜白了頭,最後病歿了,盛家逐漸走向沒落,退出奉京四大門閥之首。

聽完雪姨道完這些,沈春蕪忽然覺得,盛軾一聽到“梅妃”二字就發瘋,委實情有可原。換作尋常人,早就瘋了。

仔細想想,仲太後害死梅妃,還在盛軾的加冠禮上送上一碟魚,這種事情就是在盛軾的傷口撒鹽,難怪他會暴怒。

沈春蕪喉頭感到一片艱澀,這十餘年,盛軾到底是熬過來的?

她問:“加冠禮結束後,這件事是如何善終的?”

雪姨道:“是燕皇後出面為殿下說話,說殿下思念梅妃,憂思成疾,而禦廚和宮女出言不遜,殿下適才動了殺念。禦史臺本來想要參上一本的,顧及梅妃是楚帝的寵妃,蒙冤而死,自然也不敢妄自上奏了。”

燕皇後膝下只有一位皇長子,這位皇長子還是仲太後的重點扶植對象,如此,燕皇後為七皇子解圍,就不怕引仲太後忌憚嗎?

洞悉出了沈春蕪的疑緒,雪姨搖了搖首:“此中內情,老奴就不得而知了,比起仲太後,燕皇後是對待殿下倒是一片寬仁。梅妃逝後,皇後想將殿下過繼到膝下,但殿下峻拒了。”

沈春蕪回溯起慈寧宮與眾妃相處的種種,跟有城府的人相處,往往是很累的——但在燕皇後面前,她真正感到自在的。

皇後也有城府與心機,但不知為何,沈春蕪覺得她是個純善之人。

是因為皇後讓太後別讓她久跪?

是因為當她在一眾嬪妃裏找不到話題、無法融入的時候,皇後主動與她說話?

還是因為當宋明瀟處處刁難她,皇後不著痕跡地替她解了圍?

這些都是微小的細節,沈春蕪就是容易被細節打動的。

她也清楚,宮中人心鬼蜮,純善之人是根本活不下去的。

雪姨道:“聖上與皇後是少年夫妻,聖上潛邸之時,受敵軍通緝,流亡西北大漠,皇後是大漠權貴的千金,救了聖上一命,二人結識於微末,聖上入主東宮之時,第一件事就是娶了皇後。”

沈春蕪心道,原來如此,

燕皇後是帝王心尖尖上的人兒,哪怕鬥不過仲太後,帝王念著這份恩,也一定會保住她。

冥冥之中,沈春蕪有一份預感,仲太後還會尋麻煩。

-

五月初六,盛軾離開的第三天,緹雀遞來了一封邀貼,說五月初九,乃是太後六十歲生辰,生辰宴設在京郊普陀山間的避暑山莊。

仲太後居然會邀請她,是一件稀奇事,上一回去慈寧宮是一個月前的事情了,期間仲太後從未入宮傳召過她,如今襄平王一離開奉京,仲太後就命人送來邀貼。

抱著一種什麽樣的居心,自然不用猜都能知曉。

緹雀道:“這次壽宴是由林公公一手措辦,帖子也是由小黃門親自送來的,還特地囑托夫人,太後性子勤儉,不喜鋪張,送去的賀禮不用多貴重,簡單準備些就好。”

沈春蕪一字一頓:“簡,單,準,備,些?”

——仲太後是出了名的眼光高,見過了大世面,什麽奇珍異寶沒見過?所以她老人家不喜珠光寶器,更不喜打著長生之名義的靈丹妙藥,一切賀禮,務必以簡樸大氣為主。

以上是林德清的原話。

環鶯掐著指頭,憂心忡忡道:“賀禮不能是俗物,不能是貴物,要求簡樸,但又要凸顯大氣端莊,這個世間,哪有這種東西?”

什麽叫眼光高,明擺著就是刁難她們的王妃!

沈春蕪倒是平靜得很,好奇道:“林公公可有說,這次壽宴邀請了哪些人物?”

緹雀忖量片刻:“皇後娘娘,後宮四妃,京中高門貴女也應當都在應邀之列。對了——”

緹雀附耳道:“奴婢打聽了一下,閔元縣主也會去。”

沈春蕪點了點頭,早已預料到,宋明瀟深受太後寵愛,肯定是會去的。

上一回此人擅入軍營,同盛軾表白還失敗了,也不知會不會懷恨在心,措心積慮地報覆她呢?

“還有,顧家也在受邀之列。”

一抹凝色浮掠過沈春蕪的眉庭,仲太後果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,帶上一個閔元縣主還不夠,還帶上了顧家。

奉京城內,誰人不知她與顧府的那些舊事。

環鶯為難道:“感覺就是個鴻門宴啊,太危險了,要不幫夫人推了罷?就稱身子不適,正在養傷。”

王妃在雁蕩山遇刺墜崖,這件事讓兩位奴婢心有餘悸,接連兩次遭到刺殺,說明有人已經盯上了王妃。如今襄平王遠在蓬州,留下了奔月及一批暗衛,雖說也有皇城司在暗中照應,但兩人仍舊不放心。

刺客能在肆無忌憚地軍營之中下手,說明背後有貴人在撐腰。

沈春蕪也聽奔月透露過,盛軾放走了那個刺客頭目,沒有殺掉他。

當時奔月大為不解,搞不懂殿下為何要這般做,放了刺客頭目,就留下了後患,萬一再遇上刺殺該如何是好。

沈春蕪沒有問盛軾緣由,她相信他有自己的籌謀。

在時下的光景之中,沈春蕪溫聲道:“不必推辭,我會赴宴的。”

二人臉色各異,環鶯想極力勸阻,緹雀摁住了她。

沈春蕪道:“我不可能一輩子待在襄平王府裏不出門,更不可能讓王爺時刻都護著,宮中應酬是義務,我也需要學會獨當一面。宮中的規矩,我都尋雪姨學過,遇著什麽人、行什麽禮、說什麽話,我心中有定數,你們不用擔心的。”

“更何況,這是我第一次以王妃的身份,參加外面的應酬,不失是一個結交朋友的好機會,我也想趁此多結識一些人。”

見王妃態度堅決,環鶯也就不再勸了,與緹雀一樣,默默為赴宴的事做準備。

只不過,沈春蕪執著這一封邀貼之時,嗅到了一抹極淡的香氣。

香調偏近陰柔,帶著一股媚。

是蘇合香。

一般是宮中善執香箸的人,才愛用的香。

沈春蕪曾經嗅到過這一抹香氣。

有一種隱秘的熟稔。

邀貼是林德清負責擬寫,由慈寧宮、坤寧宮各自審核一輪,司禮監又過一輪,最後差遣小黃門送來的。

莫非,這一味香是太後或是皇後所用?

——不太可能。

她去過慈寧宮,當時仲太後、皇後娘娘及一眾嬪妃都在場,她並沒有嗅到這種香氣。

沈春蕪不光是對聲音敏銳,對香氣也極其敏銳,因為從小在沈循的訓練之下辨識各類草藥,百藥自有香氣,讓她養成了厲害的嗅覺。

秀才可一目記誦十行,她可一嗅辨識百香。

仲太後常伴青燈古佛,愛用佛香;燕皇後素雅拙樸,愛用香櫞;掌持後宮的溫妃,愛用沈水香……

每位嬪妃所用的香氣,都在沈春蕪的腦海裏過了一遍。

後宮無人用蘇合香。

既如此,用蘇合香的人,很可能是林公公林德清了。

但她從未與林德清打照面,為何會覺得這一抹香很熟稔呢?

從花廳回至韶光院,在庭中的石桌前坐下時,當鎏金的日光在眼皮躍動之時,沈春蕪忽然想了起來。

為何會感覺蘇合香如此熟稔了。

她當即吩咐奔月將壓箱底的禮盒取出,血衣重見天光,有風拂過,彌散著淡淡的血腥氣息,與諸同時,沈春蕪也嗅到了那一味蘇合香。

哪怕香氣真的非常淡了,但沈春蕪也不可能嗅錯。

一個瘋狂的念頭,剎那間,仿如霹靂閃入沈春蕪的腦海。

——阿父死前,最後見到的人,是林德清。

——阿父與林德清不熟,交集極淺,更未與之為伍,林德清為何要去見他?

【作者有話說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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